第1章 第1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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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1

  我瑟缩在角落,颇为惧怕的看向眼前男人,在牢狱里就听说了他的凶悍与暴戾,此时两人目光相接,我的心里更是惴惴不安。

  自己的死若能换来父兄的平安,我现在就想自寻了断,可面前这位都道喜怒无常的新朝亲王,却从我被拘押至上京时,就将我囚禁于自己的王府,被重兵层层看守,一步不能逃离。

  我摸不清那人的想法,只希望自己不要做出惹恼了他的事才好。

  他沉默的看着面前缩成一团的我,眸中晦朔不明。

  在我即将崩溃前,突然听到他低沉的一问,顿时怔住。

  「公主可还记得,北戎去年向贵国提出的联姻一事?」

  我知道这事,北戎国派使臣向南国求娶的昭华公主,就是我。父皇对此大怒,他认为和亲是国家弱势的举动,朝臣们更是大言不惭的说北戎均是蛮夷之人乌合之众,不足为虑。

  我当时也是心烦意乱,自己本身爱慕的就是杨家四哥,两人早已私定终身,私下经常偷偷相见。

  再者北戎国皆是五大三粗的壮汉,我所喜欢的是丰神如玉的谦谦君子,更不想前去蛮荒之地受苦,于是我向父皇母后可劲撒娇,让他们千万不要将我嫁出去。

  父皇当然舍不得他从小娇养的宝贝心肝,于是随便指定了一个没落贵族之女,封了个静宜公主后,带着不太隆重的礼仗人马赶去了北戎。

  这对北戎来说是个巨大的耻辱,契丹族已立国数百年,且现处于上升期,这时屈尊降贵的求娶一个公主都遭到侮辱,实是无法忍受。

  一年后,北戎军没有任何理由向南国发起了进攻,兵贵神速,就算南主亲临阵前鼓舞士气,可还是晚了一步。

  连续几天,城池相继沦陷。

  南国开国国主通过兵变篡位,他深知武将的野心能推翻国祚,于是成为新君后,第一步就是杯酒释兵权,弱化武官势力,并设监军掣肘,防止武将生祸。

  可国运绵延至今已数百年,大多数官员士兵已安于现状不思进取,早就没有了建国将士的那种热血激情,上阵杀敌的士兵满心埋怨,阵后指挥的将领处处受到掣肘,无法真正发挥才干。

  兵败如山倒,南军节节败退,有些队伍甚至不战而降。

  我前一天还在宫闱内快乐的赏花品茶,第二天却沦落成为阶下囚。

  北戎国主下令,南国遗留皇室成员全部押送至都城上京。

  不知在这个恐怖而又阴冷的地方呆了多久,我被人从牢狱里拉出,又受到粗鲁的推搡,柔嫩的双脚在长时间的跋涉中磨出了血泡,疼的我哭了好几次,白嫩的胳膊也被粗麻绳束缚着,血丝与灰尘汗水混合,身上华丽的衣裳早已变得赃乱斑驳。

  我不敢反抗,看到了北戎军队杀人如麻的冷酷样子,许是吓破了胆,又或许心已麻木,我现在只想与父皇母后还有杨四哥平安相聚。

  不知道过了第几天,我被人松开了绳子,混沌中不甚清醒的被拉上了马,颠簸了一天后来到了上京的一处豪华宅院中。

  来不及细看,我被推搡着进了一个房间,有人为我擦洗身子,有人为我梳妆打扮。等那个脏兮兮的小姑娘变成了华美的公主后,众人有序离开,我被锁进这个地方,叫天天不应,叫地地不灵,没有一个人理会我。

  正在我用力晃动桌椅以此弄出动静来,吸引外面看守人的注意时,门突然被粗暴的推开,一群契丹装扮的士兵冲了进来,吓得我呆怔在原地不敢动弹。

  他们向门外整齐的行礼,嘴里喊着我听不懂的北戎话。

  在我又惊又疑的目光中,一个高大的男人踱步入内,抬手一挥让他们退了出去。

  男人鼻梁英挺,面容刚毅,琥珀色的眸子像一汪深潭,静静凝视着我,不发一言。

  对比强烈的身高差使得我不得不仰头看过去,他身上散发的气场像一阵飓风席卷而来,没一会,我发觉手心里竟全是汗。

  再也受不住那逼人的目光,我紧咬着牙,鼓足勇气的询问:“你是谁?”

  “桓肃宗望。”他的汉话说的生涩,但字正腔圆,带了一丝低沉。

  听到这个名讳,我猛的瞪大双眼,脚腕一软颤着双腿险些跌倒,脸色苍白到极点,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。

  就是他,发动了伐南的战争,掳走了父皇和母后,纵容属下在宫中烧杀劫掠,无恶不作,将南都肆意毁坏,成为了人间炼狱。

  自己的亲人还在他手里,想到这点,我不由得潸然泪下。

  “要怎么做...你才能放过父皇他们...”

  他拿出之前的联姻诏书摆在我面前,眼神幽深。

  “遵从我主的旨意,成为桓肃王妃。”

  2

  疾步走在北戎宫城的大道上,我身体绷直,心头狂跳,至今还是未能相信,我居然会同意与那个恶魔成亲。

  但我也提出了一个要求,我要见皇妃伊兰朵。

  身边跟着宗望的亲信达懒,美名其曰为了保护我,其实就是在监视我的一举一动。

  他带我来到了一处殿宇,我抬头望去,雕梁画栋奢华典雅,看来她在北戎国君面前很受宠啊。

  入内就是精心布置成的曲水流觞盘桓庭院,达懒上前告知婢女后,我被人带着缓入。

  在袅袅而起的熏香后,皇妃伊兰朵正捻笔描眉。

  她在镜中看到了我,手下动作一顿,又自顾自的继续化着,完全想把我晾到一边。

  “芷荷...”

  我轻声开口。

  像是后知后觉般,她放下了笔眉眼一转,妩媚的眼线上挑,殷红的胭脂似红霞般氤氲了整个唇,有些松散的发髻不显凌乱,倒是楚楚风情。

  不再似从前般清冷孤傲,现在的她活像个红楼妓女。

  “原来是南国的昭华公主啊...哦不对。”她动作夸张的一掩唇,声音轻佻,“南国已经灭亡了,现在的你只是个阶下囚。”

  “虽然你现在身份尊贵,北戎国君还亲自赐了你契丹名,但是——”我心中微怒,忍不住冷笑一声,“不要忘了,你生在南国,静宜公主的封号是父皇亲自拟定的,你永生永世都是我们南家的奴婢!”

  “你!”她面有愠色,怒眸一瞪,“虽然你是桓肃大王的人,但若你对我不敬的消息传至主上耳中,他一样护不了你!”

  看着冯芷荷剑拔弩张的样子,我无谓的勾勾唇,拂袖坐在一边,幽幽的来了一句:“我来不是和你吵架的,是想请你帮个忙...”

  我很想知道父皇母后他们在哪里。

  冯芷荷斜斜倚在贵妃榻上,听完了我的请求后,弹了弹鲜红的指甲,讥讽的问道:“你难道不想知道杨四郎现在的情况吗?听说与桓肃大王正面对抗身中数刀,当时就奄奄一息了...”

  心口蓦地一痛,我袖中手暗握成拳,痛苦激的眼眶一热,有种想哭的冲动。

  耳内却捕捉到殿外细碎的声响,骤然想到有人在偷听,我按耐下涌动的情绪,仓皇摇头。

  3

  冯芷荷痛快的答应了,吩咐下人安排好一切后,我跟着上了马车。

  摇晃了不知多久,昏昏欲睡中被人推了一把,我睁开眼撩开帘子一看,一股黄土夹杂着铁锈的气味扑面而来,吸入肺中,我咳嗽不已。

  脚下的脏泥弄脏了我精致的绣鞋,嫌弃的往裙底缩了缩,我有些难堪的问道:“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?”

  冯芷荷神色淡然,直勾勾看向远处,薄唇微启。

  “这是上京郊外的开平矿场,每年为北戎带来巨额的资源和利润,可你知道吗,矿场的劳工全都是被掳来的南国人。”

  她的话将我惊的目瞪口呆,失声惊叫:“你的意思是...父皇和母后可能也在里面做工?!”

  她突然一把拽过我的手腕,快步上前走去,我跌跌撞撞的跟上,低头看着不断变换的地面。

  冯芷荷冷冷的弯起唇角,看着我怯弱的样子似乎有些嘲讽。

  “你用眼睛找找看,有没有他们?”

  我拼命摇头,挣扎的想脱离出她的钳制。

  头发却被从后面猛的一薅,在我的痛呼声中,冯芷荷鬼魅的嗓音,带着戏谑的快意自耳畔响起:“看啊!”

  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,眼前的景象让我倒了吸一口气。

  人们脚下带着沉重的镣链,一边咬紧牙关忍受着北戎监工的抽打,一边不停的在矿洞与平地间劳作,有的人骨瘦如柴,在烈日的暴晒径直晕倒在地,监工口中怒骂着,大力挥舞着手下的粗长鞭子,那人被猛抽几下后鲜血淋漓,抽搐着口吐白沫猝死当场,监工招手唤来几个身强力壮的契丹族男人,轻轻一抬扔进了山后的深渊。

  我的心中骇然,惨白的脸庞上失了神色,嘴唇不住的颤动,扭头再看看冯芷荷,她正斜肆的笑着,厚厚的妆面遮不住她此时扭曲的快意,眼底的恨意伴随着狰狞吞没,我愣愣的看着她,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让我失了意识...

  4

  再次醒来时,第一眼看到的是陌生的床幔,扭过头颇为迟钝的看向一边,干裂的唇轻轻吐出一个字。

  “水...”

  浓眉大眼的侍女迅速递过杯子,我仰头饮尽,空杯子拿在手里转动着,半晌才缓缓问道:“我这是在哪里?”

  但没对她的回答抱有希望,看长相十足的契丹人面貌,估计听不懂我说话。

  “王妃,您现在正处于桓肃大王帐中。大王跟着主上去狩猎了,王妃要去看看吗?”

  我颇为意外的看了她一眼,下意识的摇摇头,脑海中捕捉到她话里对我的称呼,眉眼冷了几分:“你叫我什么?”

  “是大王让奴这么唤您的,王妃。奴叫乌古丽。”她向我恭敬的一弯腰,“大王日常巡视矿场时发现了昏迷的王妃,训斥了您身边的所有人后,将您带回了王帐。”

  我神色淡漠,一言不发的坐在床上,期间乌古丽几次问我要不要用餐,我皆是沉默着没有回应。

  帐帘被一股大力掀起,男人特有的阳刚气息夹杂着浓重的霜露一把裹挟住我,手掌似铁钳般揽上我的腰,低沉醇厚的声音突兀的响在空气中。

  “听说你不肯吃饭。”

  “放开我!”

  我挣扎的越是厉害,他搂抱的越紧。

  耗费了许多力气后,我认命般的闭上眼,薄唇轻启:“我不饿。”

  “你若是不饿,你的双亲就会挨饿。”

  下一刻钟,我看着桌上的饭菜,毫无形象的狼吞虎咽着,最后撑的肚子滚圆。

  下人们把残羹剩饭收拾了个干净,我看着他们掀开帐帘时隐约露出的天色,已是漆黑一片。

  “我的父皇母后是不是在开平矿场?”我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直盯着他,企图出现侥幸的奇迹。

  “是。”

  顿时,我好像跌进了冰窖里,五脏六腑都被狠狠的冻结,绝望的情绪奔往心口,难过的欲要流下泪来。

  他之前在骗我...

  “这是主上的旨意,无人敢违背。明日主上大摆宴席,我会带着你一同前往。”

  宗望的神色淡然,说完后就强行带我钻进了棉被中,却在我惊慌失措的恐慌、以为他要强迫我做些什么时,闭上了琥珀色的双眼。

  我悄悄松了一口气,僵硬在他怀中,一夜无眠。

  5

  翌日清晨,朦胧的扫了眼身侧,宗望已不在身边。

  乌古丽端着盆清水入内,放在了矮几上:“王妃,要洗漱吗?“

  我点点头,用完餐后继续坐在帐中发呆。

  有人送来了整齐叠好的衣裙,乌古丽将它展开给我看,兴奋的说:“王妃,这是您今天参加宴会时要穿的吉服,您看看满意吗?”

  我嗤笑一声,执起裙子下摆,似乎带着嘲讽说道:“你们北戎国是没有能用的绣娘吗?这针脚做工极其粗糙,连我们南国初学女红的稚嫩少女,都做不到如此丑陋。”

  乌古丽被我的话惊的目瞪口呆,急忙想制止我,可目光看向了我的身后,舌头僵住般再也吐不出半个字。

  我的眼底划过了然,有人来了。

  她向身后行了礼躬身退了出去,我施施然转身,露出一脸的纯良无害来。

  宗望眸中隐约染上几分冷怒,不由分说的将我拉过,不顾我的抗议,强行为我穿戴好衣裙。

  期间,他那带有薄茧的大掌时不时掠过我的肌肤,所到之处,均激起一阵战栗。

  摁好了最后一颗盘扣后,他上下扫了我一眼,瞳内划过一丝惊艳,略加思索后缓声道:“我需要先去拜访主上,达懒会带你入场,不多时我就回来。”

  他俯下身,一个带着温热的吻盖了下来,柔柔的啃噬着我的唇瓣,我紧闭双眼,心跳起伏的厉害,手指紧紧攥住袖口,指尖泛白。

  帘外传来咳嗽声,他停下动作,深深的看了眼我后,转身离开。

  乌古丽随即入内,心有余悸的拍拍胸脯,埋怨似的看了我一眼:“王妃,方才的话可莫要再乱说了,这身吉服,是大王的母亲瑚烈皇后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的。”

  眼底闪过微微的诧异后迅速掩去,不动声色的看着她搬来一座铜镜,侧过脸眼神亮晶晶的看着我:“王妃,您真的很适合我们契丹的服装,乌古丽从来没见过有人能穿的这么好看。”

  看着镜中陌生的自己,我低眉敛目,恨不得立刻撕碎这蛮服,以泄心头之恨。

  6

  达懒带我一路走到了皇帐,在众人探索的目光中,我以高傲的姿态入座,睥睨着他们,神情极度不屑。

  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来到我面前,扯着狰狞的笑容,用极度夸张的表情看着我:“南国誓不下嫁的昭华公主这么快就换上王妃吉服了?难不成是兄长功夫太好,在床上把你征服了?哈哈哈...”

  我气的脸色发青,达懒上前一步挡住他不怀好意的目光,客气中又带了一丝威胁:“我们大王即刻就到,您请回到座位上去。”

  壮汉嗤笑一声:“他居然还把达懒给你了,真是有本事。”

  我强忍怒气,决定不和他一般见识。

  没多久,北戎国君恭陵与宗望一同步入进帐里,途径过我时,宗望直接过来搂住我,朗声道:“叔父,这位就是昭华,我的王妃。”

  语毕,全场一片哗然。

  无数疑探甚至是嘲讽的目光直直射向我全身,高台上的强度更甚,我微微偏头看去,是冯芷荷。

  她的眼底闪过一丝阴霾,起身扭着曼妙的身姿缠住恭陵的胳膊,娇媚的声音自口中溢出:“若不是昭华公主,妾也不可能来到主上身边…”

  一句话,让所有的契丹人看我的目光,由鄙夷变成了愤怒。

  冯芷荷替嫁一事,是全北戎的耻辱。

  恭陵脸上无半点笑意,轻瞥了眼一旁的宗望,仿佛朔风拂过,带着森冷与阴郁。

  宗望拉着我的手挺起胸膛,毫不避讳的看回去。

  这场眼神交流随着北戎国君入座后才平息,冯芷荷坐在他身边妩媚笑着,似乎在酝酿着更大的诡计。

  果不其然,一群女人被士兵带了上来,她们的穿着像流落风尘的舞妓,毫无尊严的跪在了一起,瑟瑟发抖。

  看清楚了她们的脸后,我全身血液凝滞,两眼一黑,差点倒在宗望怀中。

  那里面有我的姐妹、嫂嫂、南国贵族的妻眷,还有父皇的妃子!

  她们被驱赶着各自来到北戎将领们的身边,强笑着劝酒助兴。

  我的嫂嫂,南国的太子妃,在我的身边被一个胡子拉碴的野蛮人羞辱,嘴中淫辞浪语不住的说着,色眯眯的扫视着她的身体,上下抚摸。

  我呆坐在原地,浑身颤抖个不停,看到桌上片羊肉的小匕首,心念一转,抄起来就往那人身上刺去。

  宗望的速度比我更快,猝不及防间手下一拧,匕首被他夺了回去。

  我面有愠色,愤恨的瞪着他。

  “主上您看,公主和桓肃大王真真是含情脉脉,令人艳羡呢…”

  甜腻的声音再一次响起,我烦躁的看过去,只见恭陵神情淡然,似是冷笑了一声,捏住她的下巴吻了上去。

  “不必羡慕他们,你也有男人。”

  场面突然混乱起来,有些大汉借着酒劲撩起裤袍,所在的地方竟传来阵阵靡乱之声。

  这可怖的种种,令我紧紧捂住双眼,低声哀求着宗望,求他带我离开。

  回到王帐中,我久久不能平静,此行他是想告诉我,若没有他的庇护,我的下场和嫂嫂她们别无二致吗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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